談到企業女強人，大眾很難聯想到衣著樸素、行事低調，甚至上市場買菜的鄰家形象。 但「簡約、踏實」，就是李麗秋堅守四十餘年的人生哲學，並以此率領特力集團創下年營業額突破400億的紀錄。 這股「簡單的力量」是如何帶動特力一路壯大的呢？ 談到居家用品、裝潢或是修繕，許多台灣消費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「特力屋」。 橘底白字的招牌早已深植人心。 但其實特力集團是貿易公司起家，至今貿易部門的營收，仍占集團營收將近六成。 特力的前身是1974年成立的秋記貿易，創辦人正是現任特力集團董事長李麗秋。 經過40多年的奮鬥，從僅僅五人的微型貿易代理商，成長至今營業額超過400億、員工四千餘人的居家生活服務王國。 談到特力，外界大多會直接聯想到經常代表公司對外發言的現任總裁、李麗秋的夫婿何湯雄。 至於李麗秋本人則個性低調到不能再低調，每天在公司內負責經營管理的策略與細節，創業至今幾乎完全不接受媒體專訪。 直到《哈佛商業評論》全球繁體中文版於2021年11月號，推出台灣第一份上市櫃最佳女性CEO 20強的調查（https://www.hbrtaiwan.com/article_content_AR0010788.html），這位長年隱身幕後的女性企業家，名列其中，終於願意再次接受專訪。 細數創業這幾十年來，「嚴格說起來，這是我第二次接受採訪，」接受採訪這一天，她這樣說。 初見李麗秋本人，跟傳統外界認知的企業「女強人」形象大相逕庭。 臉上僅薄施脂粉，完全沒有耳環、戒指、項鏈之類的配件，衣著樸素。 據了解，不工作的時候，她還會穿著拖鞋去菜市場買菜。 「我實在沒有什麼特別精彩的地方可以讓你們問的，」受訪當天，李麗秋一開口，仍不改內斂的風格。 她強調，自己是個很簡單的人，每天就是一心一意為公司認真盡力做事。 從創業至今，她始終希望保持簡單、低調的生活，這也無形中塑造了特力勤懇實在的企業文化，讓特力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。 檢視在李麗秋領導下的特力，累計股東權益報酬率（ROE）294.8％，位居台灣最佳上市公司女性CEO調查的第二名、市值成長率475.6％則名列第三名。 2020年公司營收更是首度突破400億，站上歷史新高，在台灣的居家產業早已穩居龍頭地位。 面對今日的成就，回首走過的路，若說創業難；對一個女性來說，更難。 志願萌芽〉破除重男輕女窠臼 出生於台南的李麗秋，父親是職業軍人，家中有5個小孩，當年一家7口窩在僅13坪大小的眷村房舍中，家中沒有浴室廁所。 童年時期最恐怖的記憶之一，就是眷村陰暗骯髒的公廁，尤其下雨天或是夜晚，更是不堪。 也許是這樣的記憶太過深刻，讓李麗秋自小許下心願，希望家裡有套舒適的衛浴設備，「現在我們滿屋子都是浴室，店裡也擺滿了浴缸。」 這段話她是笑著說的，但其實象徵著人要有渴望，才有追求，童年時心理上感受的缺陷和不足，成為她努力向上的動力。 不只生活貧困，成長時期的李麗秋還得對抗「重男輕女」的傳統觀念。 當年考上了第一志願的台南女中，家中卻沒打算讓她繼續升大學，認為讀高中就很好嫁人了，因此從高中就開始幫她安排結婚對象，「那時候相親不知道相了幾回，還好沒有嫁掉。」 後來李麗秋考上淡江大學的銀行保險系，畢業後進入社會，重男輕女的壓力還是如影隨形。 英文程度絕佳的李麗秋一度進入外商銀行工作，但一個月就辭職了，「每天都要數幾百張鈔票，常常割到手，（薪水）卻只能領到幾張。」 更重要的是，身為女性，她覺得看不到未來，當年坐在第一排櫃檯的都是女性，在後面蓋章、指揮的，清一色是男性。 後來李麗秋轉入貿易公司，一心想出人頭地，拚命努力工作，還會主動告訴老闆，她想要坐到什麼位置，而且為了目標努力爭取。 一開始她頗受重用，還被派到美國建立倉儲據點，但沒想到回國後，老闆突然叫她走人。 當時她根本不知道為何「被請辭」。 「為什麼我這麼好一個人還把我趕走？」這件事當年帶給李麗秋很大的挫折感。 直到多年後她才體會到，當時只知道一個勁地往前衝，也不知道要事事回報，或許是功高震主，才容不下她。 但這些挫折都沒有擊倒她。 離開貿易公司後，偶然在英文雜誌上看到美國公司要在台灣找代理商，每出一批貨可以抽5％的佣金，這則廣告改變了她的一生。 她決定自己做看看，因緣際會就創業了，成立秋記貿易公司，沒想到很快就累積到人生第一桶金。 行事哲學〉簡單生活、踏實工作 創業初期發生不少有趣的故事。 其中一件事，讓李麗秋至今一輩子只喝白酒，不碰紅酒。 那是某次去國外參展時，外國客戶在餐敘的場合，問李麗秋喝什麼酒，她當時也不懂，回答「隨便」。 後來客戶點了一瓶紅酒，結帳時才發現這瓶酒要價高達四、五千美元。 尷尬的是身上的錢不夠，那個年代還少有信用卡，幾個人把身上帶的旅行支票全部掏出來，想辦法去換現金，才終於湊足酒錢。 這件事讓她後來仔細研究菜單，「我研究了全世界的菜單，發現紅酒的價格是無上限，但白酒大概是9塊9毛9到29塊9毛9（美元），再貴也有限度。」 後來一方面習慣了，二方面覺得白酒也蠻好喝的，所以至今她仍舊只喝白酒。 這個故事也就像李麗秋的縮影。 幾十年來，她始終簡單地生活，專心一意地工作。 即使到今天，早餐經常就吃一個饅頭，或一碗麵、一碗滷肉飯就解決一餐，幾分鐘後就去上班了，跟重視養生的老公何湯雄完全兩極，「他一餐是八道菜，連水都講究，還有蔬果汁、生菜什麼的，我看得頭都昏了。」 對李麗秋來說，物質享受從來不是生活重點。 平常除了上美容院洗頭、做臉之外，何湯雄透露，她唯一的嗜好就是買房地產，而且都是拿自己的私房錢去買，常常連他和女兒都不知道。 事業拓展〉企業家、妻子、母親，三個職責一肩扛 1978年，秋記貿易擴大為特力貿易，也是在這一年，後來變成李麗秋夫婿的何湯雄加入公司。 外界在看這段過程時，多當做一段佳話，說何湯雄膽識過人，居然跑去追求老闆，而且三個月就閃電結婚。 但對李麗秋來說，卻代表人生的另一個階段，她不再只是創業家、公司的負責人，更多了妻子、母親、媳婦等不同的身分，責任和壓力更加沈重。 結婚之後，李麗秋就把總經理的位子讓給老公。 為什麼決定這麼做？「主要是希望維繫婚姻，不希望家裡吵吵鬧鬧，」李麗秋說，何湯雄的母親是高中校長，還當過兩屆高雄縣議員，算起來雙方家庭的社經地位差距太大，連供貨的工廠聽到兩人結婚的消息，都直說他們「肯定離婚」。 讓出公司主導權，至少可以防堵一些閒言閒語。 除了受到幾十年前社會「男主外女主內」的刻板印象影響，李麗秋也自認不擅外交，乾脆就讓口才辨給、長袖善舞的何湯雄主外，自己則退居幕後。 做為母親，李麗秋更是一個「超人媽媽」，把經營事業的效率用在三個女兒的生育上。 由於工作忙碌，她的三個女兒都是在精算時間後，進行剖腹產，分別在國慶日、耶誕節假期之前先到醫院備產。 「她自己拎個包包就去了，因為生完碰到國慶和耶誕剛好放假，不會影響工作，」何湯雄說，李麗秋生了三胎，卻沒有坐過一天月子，甚至連去醫院回診檢查一下都免了，都是手術後拆了線，就回去上班。 問李麗秋會不會太委屈自己了？她篤定回答，她做貿易碰到很多外國人，「他們也不坐月子的」。 在女兒成長的過程中，雖然忙於工作，李麗秋對孩子的管教也不曾缺席。 孩子上學後，她會依照三個女兒不同作息時間，一一打電話確認她們是否準時回家；傍晚，她會再打電話回家，規定晚餐半小時要吃完，之後要按表操課，開始進行晚間的功課、家教等等；睡覺前，三個人的家庭聯絡簿要通通放在她桌上，等她回家再檢查、確認。 後來三個女兒都送到美國讀書，人不在身邊，擔心的事情就更多了，電話更是一日數通，每個月長途電話費用高得驚人不說，怕孩子在異地學壞，每年還要跟何湯雄輪流飛到美國十多次，但大多只能短暫停留一個週末，就得趕緊飛回台灣繼續工作。 領導風格〉廣積糧、穩固基礎 除了善盡妻子、母親的職責，對於自己一手創立起來的特力集團，李麗秋更是核心中樞。 「從公司小的時候，她就是我們的精神支柱、媽祖婆，」何湯雄這麼形容。 在特力的發展過程中，何湯雄一直是創意十足的點子王，李麗秋則以穩固公司基礎和強大的執行力見長。 外界多形容，夫妻倆的特性各自成就公司「長大」和「走穩」，缺一不可。 讓公司走穩的關鍵，李麗秋認為就是簡單的三個字「廣積糧」。 企業經營是一段漫長的過程，誰也無法掌握何時會出現如金融海嘯、中美貿易戰，或新冠疫情之類的黑天鵝，所以存糧要厚，才能撐過危機，這是永續經營的第一步。 李麗秋解釋，很多公司一碰到危機，就是減薪或裁員，這不是她的領導風格。 但不減薪或不裁員不是光喊口號，要照顧員工，得靠充足的資源。 對於李麗秋的領導哲學，過往外界常會冠以「謹慎」、「保守」等略帶貶抑的形容詞，李麗秋也不想多解釋，她只是認為，公司發展當然要有很多創新的想法，也要有人不斷往前衝，但她必須要讓企業發展時，不是只有少數人在衝，而是讓多數人的步調整齊劃一，這是一項浩大工程。 「所以我四十多年來的工作，就是不斷在整理公司內部，讓大家可以『齊步走』。」 一位特力的資深員工指出，李麗秋常以美國花式滑冰冠軍選手，即將出任美國駐貝里斯大使關穎珊的一句話來勉勵同仁：「我不知道致勝祕訣，但我確信最接近勝利的是準備周全。」 這位員工觀察，李麗秋是隨時都在做風險控管，會一直思考如何因應未來5年，甚至10年後公司的發展策略。 台灣女董事協會理事，前台灣IBM總經理，曾在特力集團擔任執行長11年的童至祥則認為，李麗秋是一位具有「雙手寫字」能力的企業家，不是純粹保守，也不是純粹往前衝，「當機會來時，她衝得很快，但聞到風險時，她就會踩煞車。」 現階段目標〉內部管理大整頓 多年以來，李麗秋就是不斷地下苦工，讓公司不一定要走得快，但一定要走得穩。 現在，雖然特力的基礎已經穩固，但公司大了，卻會產生新的問題；所以李麗秋現在的工作重點，是企業內部的「重新整修」。 她發現公司大了、部門多了，人的隔閡也變多，同仁常會說「以前都這麼做」，或「某某人告訴我該這麼做」，但經常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。 做為一個領導者，就必須去找出這些事情為什麼做了半天卻不見績效？把相關的人找來，抓出問題，調整原本做事的方式。 至於怎麼找到需要翻修的缺口呢？除了看財務數字及四十餘年的經驗法則外，李麗秋還有一個30／70的管理原則，也就是各部門行政人員／業務人員的比例應該是三比七，「打仗的業務要占多數，如果吃飯的人比賺錢的人多，就不正常。」 李麗秋強調，當人數比例失衡時，就表示需要她出手翻修了。 每週三，她會召開一場跨部門的主管會議，找來三、四位部門主管討論各自發展的重點和面臨的問題。 因為李麗秋喜歡吃水煮花生，成為這個會議必備的零食，現在特力內部都戲稱這個會議叫「土豆會」。 雖然參與的都是高階主管，談的也是重大管理決策，但是氣氛輕鬆平和，而且李麗秋總是聽比說多，反而其他人滔滔不絕。 一位參與會議的主管開玩笑地說：「有時搞不清楚誰才是老闆。」 年逾七旬的李麗秋，仍然維持她一貫簡單、純樸的生活，她常開玩笑說自己不會退休，要終老在辦公室。 這個努力工作，低調內斂的女性企業家的風格和信念，從創業第一天至今都不曾改變，而這種簡單與堅持，也成為她打造特力成為台灣最大家居用品通路的最大力量。 特力集團小檔案 創立／1978年 員工人數／4300人 主要業務／居家生活相關商品及服務，含括貿易、零售、電子商務、商品設計、製造、營建等相關事業。 2020年營業額／417.9億元 李麗秋小檔案 現任／特力集團董事長 學歷／淡江大學銀行保險學系 創業／1974年創辦秋記貿易 更多內容請見2022年1月《哈佛商業評論》全球繁體中文版〈建立新時代領導團隊〉 https://www.hbrtaiwan.com/journal_content_HBR185.html